薛煌在扬州城内设了一栋私宅,陆棉棉和那扬州瘦马辗转被关在薛煌私宅内的密室当中。
陆棉棉环视四周,连个窗子都没有,这环境还不如县衙里面的大牢了。
“这九千岁是个什么官儿?怎的之前在扬州城都没有听过这个人?这个人看着就不好惹,不知道要被他关在这里多长时间了。”陆棉棉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着牢骚,她没指望有人能够回答她这些问题。
那瘦马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“姑娘从未听说过九千岁大人吗?”
“他很有名吗?”
“姑娘有所不知,九千岁大人来头可大着呢。他是当朝陛下的亲娘舅,也是当朝的摄政王。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身份。我若是这辈子能够伺候到这样的大人物,就知足了。”
“那为什么要叫他九千岁大人呢?”
“因为他虽说身份显赫,可却是个内监。”瘦马迟迟没等到陆棉棉的回应,好心的继续解释着,“内监就是失去了那个,是没有根儿的男人。”
陆棉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裆部。看着薛煌人五人六位极人臣的模样,原来也有属于他的难言之隐。竟然还让人生出了一丝怜悯的心趣。
脚步声靠近,两个人都噤了声。
小覃子打开密室的锁,锁链摇晃,发出沉重的闷响。
“我家大人要见你们两个,一会儿不管大人问些什么都要如实回答,若有欺瞒,定不轻饶。”
陆棉棉下意识地搀扶眼盲的瘦马,那是女子之间的惺惺相惜。
两个人走出密室,穿过一条夹杂着铁锈腥气的长长暗道,最终来到一个类似衙门审讯室的地方。
薛煌身着一身玄黑色的袍子坐在椅子上,袍子上的金线在审讯室的烛火下散发着粼粼波光。
小覃子站在陆棉棉和瘦马身后,一人一脚踢在她们的膝盖窝处,两个人就这么水灵灵的跪在薛煌面前。
薛煌未曾言语,可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威压。
薛煌:“说说吧,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?当天又在现场看到了什么?”
陆棉棉左右摆头,想来这句话不是问盲女的。
“民女回禀大人,民女的工作就是在扬州城内给人家送货。这从京城来的梁大人喜好咱们扬州城的雪酒,深夜也要一尝这雪酒的滋味,客栈掌柜托我将这两壶酒送给梁大人。”
薛煌盯着陆棉棉的眼睛。眼前的少女身形消瘦,腿部细长,应该是未曾说谎。
“到了船上,我上了二楼,要将这两壶酒送给梁大人。推门时便见这位姑娘正在演奏箜篌,刚想叫住带有些醉意的梁大人。可梁大人就突然被这两根从天而降的红绫勒死了。”
“你亲眼看着梁大人被红绫勒死的?”
陆棉棉摇头,“也不算。我当时是隔着一个屏风看见梁大人被红绫勒死的影子。梁大人被勒死的时候,他的身影旁边还围绕着一道似有若无的影子,动作飘忽,看起来像个鬼影。”
陆棉棉话音刚落,小覃子直接抽出别在腰间的软鞭,狠狠抽在陆棉棉的肩头。
“放肆!我家大人面前还敢说谎,装神弄鬼。你这话的意思是梁大人是被鬼魂杀死的了?!”
陆棉棉低头看着她的肩头。
粗糙的麻制衣服已经被软鞭抽破,肩头的皮肉狠狠翻开,暗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衣襟的边角。
陆棉棉肩头吃痛,可却并不敢惊呼。
眼前这个被称作九千岁的大人从京城中来,看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,她并不想就这么将小命交代在这里。
陆棉棉轻微的挪动她的身形,将头低的更低了些。
“禀大人,民女真的未曾说谎,民女只是将当日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大人。”
薛煌并未做出回应。
他的眼眸犹如一潭古水,掀不起任何波澜,也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。
薛煌转头看向瘦马,那双灰色的眼珠确实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不同。
小覃子已经跟着薛煌一起共事多年,薛煌皱一皱眉,他就知道自家主子想要做些什么。
小覃子从腰间摸出一根极细的银针。
这根银针平时是为了给薛煌用膳时验毒的,而此刻另有用途。
小覃子走到瘦马的身前,陆棉棉眼前光影明灭,她用余光瞥见小覃子半跪在瘦马的面前。
那根银针就这样不带丝毫犹豫地向着瘦马的眼睛刺过去。银针和虹膜的距离仅有微弱的几毫米。
小覃子观察着瘦马的面部表情。
“大人,这女子确实是一个盲人。”
有些人天生瞳孔也是灰色的,灰色瞳孔也可以伪装成盲人的样子。
可最细微的表情却骗不了人。
银针贴合瘦马的眼睛,若是装出来的盲人,眼皮会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发生细微的抽动,可这瘦马看起来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,她的神情还是那般淡然自若。
小覃子收起银针,再一次退到了侧方。
薛煌问瘦马,“现在你也说说吧,当时你在现场都听到了一些什么?”
瘦马淡淡开口,“回大人,我当日在房内给梁大人弹奏空篌。先是听见我身侧这位姑娘推门而入,后来呼唤梁大人的声音。梁大人并未做出回应,随后听到了酒壶碎裂的声音,闻到了雪酒的香气。紧接着我身侧的这名姑娘就高呼杀人了,随后大批的人进入屋内。”
瘦马的回答听起来滴水不漏。
越是这样的回答,越是会让人生疑。
薛煌站起身走到陆棉棉身侧,借着屋内烛火的光芒仔细打量这个市井女孩儿,“当时梁大人被勒死的时候,你可曾透过屏风看见她正在做些什么?”
陆棉棉低头努力回想,并无什么异常,“这位姑娘当时只是坐在原地弹奏箜篌。”
薛煌的手搭在陆棉棉肩膀上,拇指覆盖在陆棉棉刚刚有些愈合的肩伤结痂处,薛煌用力按了下去,原本止住的暗红色鲜血再一次从伤口处涌了出来。
薛煌:“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吗?”
陆棉棉将身子伏得更低,“不敢,民女说的话句句属实,绝对不敢欺瞒大人。”
陆棉棉从十岁就开始在市井中摸爬滚打,自己赚钱自己花。她见过太多像她这样折服在底层当中的小人物,仅仅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贵人,就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。
《大靖疏议》记载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根本就是胡扯。
位高权重的人捏死他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,眼前的人物,她陆棉棉绝对得罪不起。
薛煌站起身,小覃子立刻来到薛煌身边,递上丝绸帕子。
薛煌接过丝绸帕子,用这帕子擦干手上属于陆棉棉的鲜血,随手将这丝绸帕子扔到一旁的火盆当中。
火苗跳跃燃烧,不消一会儿,整块丝绸帕子变成灰烬。陆棉棉看到眼前的景象真是肉疼,九千岁大人若是不要这块帕子,完全可以扔掉啊。
她陆棉棉若是能够捡到这块帕子洗干净再放到市场上去卖,估计也能值上个二钱银子。
“大人,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”小覃子出声询问。
“既然这两个人都没有扯谎,你相信梁大人是鬼魂所杀吗?”
小覃子摇头。
“既然梁大人不是被鬼魂所杀,那这件事情必是人为。看来我们得再回一趟案发现场。”
小覃子点头,“大人放心,梁大人出事后,属下已经让人将花船扣了下来。确保案发现场并没有被事后毁坏。”
薛煌神情满意,小覃子办事他向来放心。
这小太监聪明机灵,八面玲珑,从小就跟在他的身边做事,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。
“带上她一起。”薛煌指着陆棉棉。
陆棉棉也不敢反抗,只能默默地跟上两个人的脚步。
走出暗道,久违的阳光刺的人眼睛有些酸涩。
陆棉棉揉了揉眼睛,若不是要跟着一起查案,她还有一些利用价值,陆棉棉想自己这辈子可能都坐不上如此豪华的马车。
小覃子驾着马车快速赶到河边。
初秋的荷花大都已开的惨败,这被扣下的花船几日没经过打理,倒也显得有些萧条。
薛煌:“你在这里等候,我带她上探一探。”
小覃子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陆棉棉,“大人……”
“不过是个黄毛丫头,你当她能掀起什么风浪?”
小覃子闭嘴,转过身看守花船。
陆棉棉小心翼翼的跟在薛煌身后,两人一起上了花船的二楼。天字甲号房内除了梁大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外,其他的陈设和当日案发现场完全一样,并没有被转移过。
薛煌:“当天梁大人是站在哪个位置上突然被红绫勒住的?”
陆棉棉仔细回想,她在残留梁大人血迹的波斯地毯上反复找寻,最终停在一处花纹密集的地方。
“大人,就是这个位置。”
薛煌盯着地毯上密集的花纹,走到这一处,缓缓的蹲下身子。薛煌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地上的血迹,血已经结痂,此刻轻轻拨动地毯,结痂的血液像鱼鳞一样簌簌地从地毯上滑落。
薛煌轻轻扣响地毯下面的木板。
果然传出来的是空荡荡的脆响声,这块地毯下面应该是有一个暗格。
薛煌看着身后的陆棉棉,“你将这块地毯收起来。”
陆棉棉伸出手指指着她的胸腔,“我?我吗?”
薛煌眉头微微皱起,脸上似乎挂着一丝不耐,“难不成这样的活,你要我来做吗?”
陆棉棉隐隐觉得肩头的伤口发出刺痛,她不敢再多做废话,立刻弯下腰将木板上面的地毯卷起来。
地毯被卷起来,地毯下面那一块儿略带凹槽的暗格显露出来。
“这是个机关。看来你那天所看到的鬼影杀人和红绫从天而降将梁大人勒死,应都是暗格当中的机关的手笔。”
陆棉棉心里对薛煌还有些佩服。
陆棉棉听过爹爹讲述方里判案的过程,她本以为方里就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捕贼官了,没想到薛煌仅仅靠听声音就能够找到死者被杀的真正原因,比方里还要厉害许多。
只是可惜了。
薛煌是个不能人道的男人。
薛煌一心只顾着研究地毯下面暗格里面的机关,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陆棉棉将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裆部。若是他现在知道陆棉棉在想些什么,想来会毫不犹豫,直接将陆棉棉活活掐死。
薛煌摸索着最终找到打开暗格机关的方法。
一处圆形木桩被按下,暗格上的木板突然被底部的力量弹开。薛煌将身子凑上前一看究竟,见暗格中竟然藏着一个黑檀木的罐子,罐子的盖子正是暗格上面的木板。
此刻黑檀木罐子失去盖在上面的木板,原本蕴含在黑檀木罐子当中的一股迷烟从下往上飘来。
薛煌显然没有防备,他将罐子中的浓烟吸入肺腑。
“糟了!”
凶手早知会有人重返案发现场,这是为九千岁薛煌精心准备的迷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