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,晨曦刚漫过神农谷的云雾,沈青芜已立在药田中央。她身前那株复生草正舒展着最后一片瓣叶,淡金色的纹路在晨光里流转,宛如凝结了月华的脉络。草叶间浮着三滴晶莹的露珠,坠而不落,正是典籍中记载的“复生灵髓”——唯有在绝对契合的灵力滋养下,才会孕育出的精华。
“不错。”
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,沈青芜转身时,见太上长老拄着木杖站在田埂边。老人的目光掠过复生草,浑浊的眼珠里难得泛起一丝波澜,“当年你师父培育此草,用了整整三月,最后灵髓也只凝成两滴。”
沈青芜垂眸:“是长老的《百草注》指点,弟子不敢居功。”
这一个月里,她每日以自身灵力浇灌复生草,却始终控制着输出的强度。太上长老给的《百草注》里写着:“草木有灵,过养则骄,过抑则萎”,她便学着像春风拂柳般,让灵力顺着草茎的脉络自然游走,既不强行催长,也不任其自生自灭。此刻看着那饱满的灵髓,她忽然懂了老人让她培育复生草的深意——修行如培草,急于求成往往适得其反。
太上长老哼了声,似乎对她的谦逊不甚在意,却抬手指向谷口:“随我来。”
神农谷深处的藏经阁终年锁着,据说里面藏着神农宗失传的秘法。沈青芜跟着老人穿过藤蔓缠绕的石门,才发现阁楼内并无书架,只在中央的石台上摆着一个青铜匣子。匣子上刻满了繁复的药草图案,边缘处已泛出青绿色的铜锈。
“打开吧。”太上长老递过一枚玉钥。
沈青芜接过玉钥时,指尖触到匣子的瞬间,铜锈竟簌簌剥落,露出底下温润的木色——原来这匣子竟是用千年沉香木所制,外层的铜皮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伪装。她将玉钥插入锁孔,只听“咔”的轻响,匣子缓缓弹开,里面铺着泛黄的兽皮卷,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经络图蜿蜒如活物。
“这是《神农诀》完整版。”太上长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悠远,“你师父当年也只学了前半部,便已能医死人、活白骨。只是这后半部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沈青芜脸上,“记载的不仅是医术,还有控灵之术。神农宗的先祖曾说,医人者先医己,控灵者先懂灵,你需记着,灵力从来不是用来争斗的利器。”
沈青芜指尖抚过兽皮卷上的字迹,只觉一股温和的气息顺着指尖涌入经脉,与她体内的灵力相融。她屈膝跪地,额头触地:“弟子谨记教诲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太上长老扶起她,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,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神农宗的传功长老。按门规,传功长老可收三名弟子,传承本宗衣钵。”
沈青芜猛地抬头,眼里闪过一丝错愕。神农宗近百年来弟子凋零,除了负责杂役的外门弟子,内门里算上她也不过五人。而传功长老收徒,更是要经全宗长老议事通过,从未有过特例。
“老身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太上长老看穿了她的心思,“神农宗不能困死在这山谷里。你师父当年总说,草木的根扎得再深,也要让枝叶探向阳光。你的路,不必走得和我们一样。”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令牌,上面刻着“传功”二字,“三日后,你可在宗门外设坛,凡愿入我神农宗者,无论根骨资质,皆可应试。”
沈青芜接过令牌,玉质温润得像是有生命般。她望着太上长老佝偻的背影消失在石门后,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:“青芜,修行不是守着一方药田,是要让百草的生机,走到该去的地方。”
三日后的清晨,神农宗山门外的空地上立起了一座简易的木台。沈青芜身着青色道袍,手持传功令牌,身后的幡旗上绣着一株舒展的灵芝,在山风里猎猎作响。
山下陆续有人聚拢,大多是附近村镇的村民,对着幡旗指指点点。神农宗虽以医术闻名,却极少在外收徒,更别提这般大张旗鼓地设坛。
“听说了吗?神农宗这次收徒不看根骨!”
“真的假的?我家那小子连灵力都感应不到,能行吗?”
“别做梦了,修仙门派哪有不挑资质的?怕是噱头吧。”
议论声里,沈青芜始终静立台上。她知道,真正需要神农宗的,从不是那些被各大宗门争抢的天才,而是像当年的自己一样,空有向道之心,却被“根骨”二字挡在门外的人。
日头升至正午时,人群忽然一阵骚动。沈青芜抬眼望去,见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挤到台前,怯生生地问:“仙子,我……我能试试吗?”
少年约莫十五六岁,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衫,手里攥着半株干枯的艾草。沈青芜刚要开口,却见他脚下一滑,整个人朝着台边摔去。她下意识地伸手,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少年的身子,将他轻轻放回地面。
“谢……谢谢仙子!”少年脸涨得通红,慌忙将艾草递上前,“我叫阿木,从小跟着爹采药,这是我昨天在断崖下找到的,听说能治风寒……”
沈青芜看着那株几乎失去生机的艾草,忽然想起一月前的复生草。她接过艾草,指尖凝起一丝灵力探入草茎,片刻后抬眼:“这是‘凝露艾’,需生长在朝露充沛的石壁上。你能认出它,也算与草木有缘。”她从木台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,“这是护肌膏,你手腕上的划伤,涂三日便好。”
阿木接过瓷瓶,愣了半晌才想起磕头道谢。周围的人见真有普通人能得到沈青芜的指点,顿时涌得更近了些。
暮色降临时,已有七人通过了初试——沈青芜的测试很简单,只需辨认出她随机拿出的三种草药。但真正敢上台的,终究是少数。
沈青芜收拾药箱时,眼角瞥见台角的阴影里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。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孩子,穿着破烂的灰布褂子,头发枯黄得像枯草,正偷偷盯着她手里的药锄。
“出来吧。”沈青芜轻声道。
孩子浑身一颤,却没动。直到沈青芜将一块刚出炉的麦饼递过去,他才怯生生地挪出来,脏污的小脸上,一双眼睛亮得惊人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阿……阿尘。”孩子接过麦饼,却没立刻吃,而是揣进怀里,像是藏着什么宝贝。
沈青芜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触到麦饼时,微微蜷缩了一下,指尖有层厚厚的茧子。她刚要再问,山路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几个穿着玄色劲装的汉子冲过来,为首的指着阿尘骂道:“小乞丐!偷了我们酒楼的钱还敢跑!”
阿尘吓得往后缩,却被其中一个汉子抓住衣领。沈青芜皱眉:“住手。”
汉子转头见是神农宗的人,气焰收敛了些,却仍梗着脖子道:“仙子别管闲事,这小乞丐偷东西,按规矩该打断手!”
“他偷了什么?”
“一串铜钱!”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铜钱,“我们掌柜的亲眼看见的!”
沈青芜看向阿尘,孩子咬着唇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始终没说话。她忽然蹲下身,视线与阿尘平齐:“告诉姐姐,你拿铜钱做什么?”
阿尘的嘴唇哆嗦了半天,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。油纸打开,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,上面还沾着些许泥土。“是……是给李婆婆的。”他的声音细若蚊蚋,“她前天摔断了腿,家里没吃的了……”
沈青芜的心轻轻一揪。她起身看向那几个汉子:“铜钱我替他还,十倍。”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,“另外,你们掌柜的若再纵容手下欺凌孤寡,下次我亲自去‘请教’他的养生之道。”
汉子们见银子眼都直了,又怕神农宗的医术手段,讪讪地接过银子跑了。
沈青芜转身时,见阿尘正望着她,眼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别的东西。“你想拜师?”她问。
阿尘用力点头,忽然“噗通”跪下,“咚咚”磕了三个响头:“仙子,我知道我笨,连灵力都聚不起来,可我会采药,会烧火,我什么都愿意做!求您收下我吧!”
沈青芜看着他额头上的红印,想起自己当年跪在山门外的模样。她伸手扶起他,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腕——那里没有丝毫灵力波动,经脉竟比寻常人还要纤细,确实是天生无法凝聚灵力的体质。
“神农宗的门规,入了门便是一家人。”她取出那枚传功令牌,在阿尘面前晃了晃,“你若留下,将来要学的,或许比凝聚灵力更难。你怕吗?”
阿尘的眼睛亮得像夜空的星子,他用力摇头,小拳头攥得紧紧的:“不怕!”
沈青芜将令牌收回袖中,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: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我沈青芜的首徒。”
暮色渐浓时,她牵着阿尘的手往山门走。孩子的手很凉,却攥得很紧。经过那株刚抽芽的梧桐时,沈青芜忽然停住脚步,轻声道:“阿尘,你看这树皮上的纹路,像不像流动的风?”
阿尘凑近树干,小鼻子贴在树皮上嗅了嗅,忽然指着一处凹陷:“师父,这里的风不一样,它在打转!”
沈青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那处凹陷是她昨夜用灵力刻下的,本是为了测试附近的气流,寻常人即便修为深厚,不凝神细看也难以察觉。可阿尘只是凭直觉,竟能感受到风势的变化。
她望着阿尘认真的侧脸,忽然觉得,太上长老让她打破常规收徒,或许并非一时冲动。
而此时的山门外,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隐在树后,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斗笠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转身消失在密林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