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檐下站着个身影,身上披着件墨色的斗篷,边缘处滚着圈蓬松的雪白绒毛,像是将冬雪的一角裁了下来,妥帖地镶在深沉的夜色边缘。风过时,绒毛轻轻颤动,倒比檐角垂落的冰棱多了几分暖意,连带着那片被阴影笼罩的石阶,都仿佛笼上了层柔和。
显然是已经等候多时。
马车缓缓停下。
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,带起的风卷着碎雪扑在颊边。先落地的是双玄色云纹靴,踩在积了薄冰的青石板上,发出一声沉闷的响。
待他抬眼时,周遭的风都像停了。眸中是极深的黑,亮却不暖,倒像寒夜里映着月的冰湖,清得能见底,也冷得能砭骨。
他看人时目光是平的,不抬不压,却像隔着层看不见的雾,明明落在人身上,偏又像什么都没看见,这样的淡漠,却天然带着威压。
吴宣正要上前的脚步忽地止住,心中莫名觉得一股无名之压扑面而来。
而后探身下来的才是苏棠。
月白色的斗篷扫过车板,斗篷边缘镶的白狐毛沾了雪,混杂在一起。
双眼清亮见底,裹着层淡淡的疏离,看见屋檐下的人时面上浮出笑意,眼底却依旧平平。
鼻梁侧边的小痣与她的眼睛截然不同,带着灵动,可仔细一看那小痣又是暗红色的,平添了几分撩人的气息。
“三小姐。”吴宣这才走上前来,轻轻作了一个揖,“这位是……”
说着他将目光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。
“哦……这是……协助我的……你叫他阿钰就可以了。”苏棠同他打了招呼。
“阿钰公子。”吴宣同样对他作了一揖。
裴钰只是微微颔首,应了一声。
于是一行人就随着吴宣进了府中。
几人踏着青砖路往里走。廊下红灯笼被风掀得轻轻晃,映着地上残雪,倒有几分冷暖相掺的意趣。
“这里便是了。”吴宣带着两人停在了房门外。
“好,我同吴公子进去看看……阿钰,你先留在这里。”苏棠点头,抬脚随着他进去。
今日的吴夫人知道要见客,稍微收拾了一下,显得整洁大方,只是面上的病态不改。
“夫人。”苏棠进了门,先行了一礼。
“袁小姐不必多礼。”吴夫人比她想象得还要温柔,眉眼间的柔和能看出她从前也是一个漂亮的姑娘。
“母亲,这位便是袁三小姐,我同您说过的那位……她说她会些医术,也许能为母亲分忧。”吴宣过去替吴夫人的身后又多加了一个软垫,让她靠得更舒服。
“我的身子我自是清楚,不过油尽灯枯……不过能有这么漂亮的小女娘来陪我说说话,我心里自是高兴的。”她挤出微笑,声音轻浅。
“不敢当。”苏棠也陪着浅浅一笑。
随后便是像一个普通大夫一般问诊号脉,聊了聊最近的饮食起居和心情,她本就有个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事,一时之间还真惹得吴夫人高兴得笑出声来,气色都好了不少。
吴宣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二人。
见着母亲高兴,他自然也为之开心。
不知过了多久,苏棠似是不经意间微微侧头,看向了屋内一角的书架处。
“吴公子,那书架背后的那堵墙,是什么地方?”她问得随意,与刚才的谈话完全搭不上边。
吴宣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,有些好奇这府上的构造罢了,于是道:“那就是一堵实墙。”
只见女娘收回目光,应了一声。
“刚才那后面有人。”
她说得平淡,一句话却让在场的几人瞬间变了脸色。
“什么?”吴宣肉眼可见的僵住,似是不可置信地又看向那堵墙。
床榻之上的吴夫人也瞬间白了脸色,有些坐立不安起来。
苏棠唤了裴钰进来。
其实今日的她觉着裴钰有些不太高兴。
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。
但她想着像裴钰这样经常要四处奔波,忙忙碌碌的人,心情不佳才是常态……
要是哪天自己真帮上了公主的大忙,一定帮他多要点假……
苏棠看见吴夫人在见到冷着脸走进来的裴钰时好像微微愣了一下,心下一惊。
呀!
今日忘了叫他带上面具,这吴夫人从前也没少参加过各样宴会,说不准还真见过长公主和她身边的人。
裴钰的脸又是这样让人过目不忘……
苏棠见这气氛逐渐凝固,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搅和一下,吴宣开口道:“袁小姐,刚才那墙后当真有人?”
众人将重心又落回这处。
苏棠点点头,面色凝重。
“所以我提醒你先说我是医女。我虽得了一个入世弟子的称号,但这入世弟子向来得到的些秘籍都是关于医术的,与玄术有关的都只是些皮毛,没有实际用处。”
“自打我进门来,那人就已经在了。看来夫人这卧房,并不简单啊。”
她的听力敏锐,能察觉到那墙后之人的气息。
说着,见裴钰已经随着她的话走至那书架前,先用手扣响了旁边的墙,接着再扣响了那书架背后的墙。
两个声音一前一后,清脆和闷声先后响起,两者相差甚远,让人一听就能明白。
苏棠看见吴夫人和吴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,心中大抵是猜到了什么,暗觉不妙。
“你们……有没有在这里说过什么重要的事情?”
即便已经带着答案,但看见两人惶恐的神色,还是觉得心下一凉。
那日的最后,吴宣问母亲对父亲有没有什么看法。
目光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。方才还亮着的光一点点暗下去,像烛火被风掐灭时最后那缕摇晃的烟,眉峰是轻轻垮着的,藏不住的失落。
却又不敢将这情绪铺得太开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,睫毛垂得更低了些,遮住眼底大半的黯然,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身上。
那眼神里裹着试探,连带着呼吸都放轻了,仿佛稍重一点,这点仅存的念想就会彻底散了去。
可知子莫若母。
一瞬间,她就明白了他的一切。